楼兰为什么这么惨?
▲ 小河墓地人偶。摄影/李学亮
- 图书君语 -
楼兰:
为什么又是我?
楼兰的命运,或许早在几千万年前就已注定。
在地质年代早期,所有大陆都是紧密连在一起的,全球的地理环境差异极小。
经过板块运动,接近蒙古地区的古海洋消失,气候开始干旱。
300万年前,亚欧板块和印度洋板块相互挤压,使青藏高原隆起,阻挡了从西南方而来的湿润空气。
200万年前的第三次板块运动,大兴安岭和阴山山脉隆起,蒙古地区东南方向的湿润水汽也被切断。
每一次地壳运动都伴随了抬升现象,蒙古地区的地理海拔不断提高,日趋干旱的气候和从北方西伯利亚接收的寒冷空气,形成了今天的蒙新高原:地处内陆,远离海洋,气候干旱,降水稀少。
蒙新高原也有众多河流与湖泊,多来源自冰山融水和地下水渗出,水量十分有限。
它们都是内流河与内流湖,最终不会汇入大海,常常彼此孤立。
由于蒸发量超过湖水的补给量,湖水不断浓缩变咸。随着补给水量的增减,湖泊的水面时大时小,湖形也十分多变。
比如罗布泊,曾经是我国仅次于青海湖的第二大内陆湖,有着近百万年湖龄,最终也干涸了。
罗布泊是咸水湖,湖水干涸后,水中的盐、碱等矿物质沉积到湖底,与泥土结合凝结成坚硬的盐壳。在热胀冷缩的作用下,盐壳会隆起、断裂,像一片片锋利的岩石。这样的土地肯定寸草不生、毫无生机,陪伴它的只有火热的太阳、咆哮的厉风。当傍晚来临时,盐壳被笼罩在一片血红中,神秘恐怖的氛围也随之悄悄降临。吴健/摄影
有水的地方就有绿洲,有绿洲就有人类栖息,这就是日后文明发源的开端。
楼兰的故事,因水开始,也因水结束。
吐鲁番以西30公里,岩石的肌理和干涸的沙地质感在岩石脚下交锋,这种质感的对比和衔接混淆了人们的视觉,仿佛在万米高空俯瞰干燥的大地。冯凯文/摄影
新疆地区严酷的自然环境,决定了人们只能在非常有限的的地区生存,比如曾经水草丰美的罗布泊。
制图:刘昊冰
张骞出使西域之前的新疆,在文字史料上的记载几乎是空白,但楼兰古国并不是这里最早的文明。
在罗布泊地区,考古学家和探险家们发现的遗址,最早的年代距今1-2万年前,当时还是旧石器时代。
公元前3000年,新疆地区进入新石器时代。罗布泊地区,出现了一支神秘的小河文明。
1934年夏天,在后来被认定为楼兰古城遗址175公里处,瑞典考古学家贝格曼发现了一座“有一千口棺材”的古墓葬,他将此命名为小河墓地。
当斯文·赫定与贝格曼在罗布泊考察时,当地人带他们找到一处有“一千口棺材”的小山,山在一条小河附近,因此贝格曼称它为小河墓地。它位于孔雀河下游的罗布泊荒漠中,墓地上竖立着密密麻麻的木头,远远望去好像枯萎的胡杨林,但周围散落着的棺木和尸体却时刻提醒着人们,这里是阴森恐怖的死神殿堂。李学亮/摄影
即使从照片上,也能感受到小河墓地的神秘与震撼,这里竖立着形状各异但意义不明的木桩,墓地散落的人形木偶,仅简单雕刻出四肢、躯干,呈站立或行走状,可能代表着先民某些独特的信仰。
葬具和尸体的处理方式,也十分独特。由于新疆地区气候干燥,这里的墓葬保存得十分完好。
小河墓地的木棺,多由两块制成弧形的胡杨木板相对并合,再在两端事先雕好的槽中插入挡板。再将刚刚宰杀的湿牛皮盖在棺上,紧紧箍着木盖板,使无底的木棺成为一体,像一艘小船。
在小河墓地发掘出的M13棺。图/《文物》2007.10 第617期
墓葬品有颇具异域风情的圆毡帽、斗篷、羽饰、石珠和玉片。身上戴着装满麦粒和麻黄草的小包,最后再洒上麻黄树枝和牛羊肉碎块。
通过相貌复原和对尸体DNA的分析,小河文明的居民是欧罗巴人(白种人)。
他们从何而来还不得而知,从墓地里散落的人偶来看,这或许要追溯至生活在黑海北岸的游牧民族斯基泰人。
斯基泰人活跃于公元前9世纪,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鸿篇巨制——《历史》中,就曾经描述过斯基泰人,他们的坟墓通常是高大的土丘,在土丘的顶端,他们会树立一座石人像,通常是墓主人全副武装的形象。
这一习俗在斯基泰人征服欧亚草原的过程中,传入了阿尔泰山西北部的阿凡纳谢沃地区,再向南进入新疆。
有趣的是,文化传播不是一成不变的,也会随地理而改变。小河墓地缺少石材,因而选用了当地的胡杨木来制作陪葬的人像。
小河墓地里,还发掘出了只产自中国东南海域的海菊贝珠。
丝绸之路并不是某一个时间点凭空出现的,早在这之前,游牧民族的迁徙,就在西域土地上走出了条条小路。
而文化也不是单一点对点的传播,葬俗、食物、建筑、语言、武器,文明的方方面面,都在交融传播,如同火炬一样传递开来。
这,就是丝绸之路最开始的模样。
公元前126年,张骞出使西域回到长安,报告说:“楼兰、姑师邑有城郭,临盐泽。”(《史记·大宛列传》)
这是史书第一次记载,楼兰有城邦和文明。
在古代,游牧民族被称为“行国”,城邦国家为“居国”。
城邦,意味着另一种文明方式的出现:以河为伴、定居耕种,相对稳定富足的生活。
张骞传回的消息,其实是在告诉汉王朝,在遥远的地方,有些人跟我们一样也进入了城邦文明。
有资料显示,楼兰古国的居民,可能来自一个古老的游牧民族——楼烦。
然而楼兰古国是如何建立,原本生活在北方草原的楼烦人为何来到这里,楼兰国的国都坐落在何处,这些问题,至今仍然没有清晰的答案。
1877年,德国地理学家费迪南·冯·李希霍芬首次提出了“丝绸之路”这个词,也是一般意义上认为的东西方文化交流的开始。
张骞出使西域之后,丝绸之路开始兴盛,中原的丝绸沿此流向西域时,玉石也通过此道输往中原。河西走廊的第一道关卡,玉门关的名字也来源于此。
沿途的绿洲城市,依托着丝绸之路上的往来贸易而兴盛繁华。在《汉书》中,张骞称西域有“三十六国”,班固记录下了这些城市的名字和人口,其中不少人口过万、拥兵数千。
楼兰是其中的重要节点,它位于罗布泊西北岸,总面积约10万平方米。
一南一北两条河流绕城而过,城东是曾碧波万顷的“盐泽”罗布泊。
在现代复原图里,楼兰是一个外垣方正的城市,内里中轴对称,典型受汉式营城思想所影响。
这里兼有弄、木、屯田和贸易,城东北坐落着佛塔、寺院,西南有官署和居民区。
楼兰曾十分富庶,百货云集,有风格各异的陶器、漆器、木器、铜器、 玻璃器,还有因干旱得以保存的丝绸。
印度传来的小乘佛教,波斯的琐罗亚斯德教和罗马的基督教,在这里传播并被翻译成汉文传入中原地区。
操着不同语言,来自不同种族的人们在这里繁衍生息,楼兰成为了文化的交融地。
印欧人的迁徙,楼兰兴亡,罗布泊迁移,佉卢文的识读……
对楼兰的解读,某种意义上,也就是对人类文明史的解读。
《汉书》记载,楼兰位于西域边陲,离汉朝很近,又处于丝绸之路的要道上,常常需要“负水担粮迎送汉使”。
为保障丝绸之路的畅通,汉朝在楼兰断孔雀河水筑坝垦田,驻兵戍卫。北方有着强大的匈奴,每当汉朝对西域的控制力减弱之时,匈奴就会乘虚而来。
楼兰像棵小草一样,摇摆在两大势力之间,不依靠某一方,就难以生存。
公元175年后,《后汉书·西域传》对它的讲述戛然而止。
出土文物显示,公元400年后,这里不再有人类活动活动的痕迹,楼兰在历史上就此消失。
《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》记载,玄奘公元628年西行近过此地时,这里已是“上无飞鸟,下无走兽,复无水草。”
楼兰的消失至今还是一个谜,目前有这几种学说。
有地理学家认为,冰川退缩导致河流流量减少,土地沙漠化。在非常缺乏天然降水的地方,源自雪山冰川的融水是一个恒定的量。
而土地盐碱化导致耕地不能播种,裸露的盐碱几乎将地表完全掩盖了。河水一旦盐碱化,负面影响更为严重,绿洲就会被居民放弃,再辉煌的人类文明,都会沦为废墟。
考古学家林梅村也认为,这是“世界三代文明的共同悲剧”,“人类在创造高度文明的同时,也以惊人的速度制造着沙漠。埃及文明创造者们留给子孙后代的遗产,除了古老的文明外,还有90%完全沙漠化的土地。”
两晋以后,丝绸之路改走北道。中原在楼兰的屯兵垦田事业向北转移,楼兰转向衰落,最终放弃。
丝绸之路,楼兰因此而兴盛,也因此而衰竭。
楼兰灭亡后一千多年,还在不停被“鞭尸”,出现在各个朝代的诗句里。
唐朝时:
“浑驱大宛马,系取楼兰王。”——岑参[唐]
“愿将腰下剑,直为斩楼兰。”——李白[唐]
李白在诗句里用了两次“斩楼兰”,大家也都纷纷开始斩楼兰。
“属国归何晚,楼兰斩未还。”——杜甫[唐]
从宋到明,也一直在斩楼兰。
“且挂空斋作琴伴,未须携去斩楼兰。”——辛弃疾[宋]
“天子绒衣遥按剑,将军直为斩楼兰。”——徐祯卿[明]
楼兰如此频繁被提及,除了字形好看,两个平声字读起来朗朗上口之外。
也因为一个颇有意思的历史典故:傅介子智斩楼兰王。
汉昭帝时期,平乐监傅介子对大将军霍光进言说,楼兰、龟兹国在在大汉与匈奴之前摇摆不定,应该刺杀他们的国王,震慑其他小国。
得到应允之后,傅介子持使节出使楼兰,以赏赐金币的名义与楼兰王饮酒,伺机刺杀。
傅介子只带了两名随从,但提着国王脑袋说,汉朝大军马上就到,你们不要轻举妄动。
就这样,不废一兵一卒,斩杀了楼兰王。
历史上,楼兰曾多次陷入大汉帝国与匈奴的战争中。后世里,大丈夫为建功立业,多把它作为敌方的代指。
千百年来,中国人在诗词中吟诵着楼兰。
即使不知道它在哪里,又已经是什么模样。
1901年,瑞典探险家列文·赫定与罗布人奥尔德克在考察罗布泊时,误打误撞发现了一处古城遗址。
后来出土的木简和纸本文书认定,这就是消失了一千多年的楼兰。
此后,楼兰正式回归了人类的视野。
1905年,美国地理学家塞缪尔·亨廷顿进入塔里木盆地考察,他认为楼兰遗址的所在塔里木地区,就是亚洲的心脏。
沙埋古城、绿洲兴衰、古道风情,正是气候与人类文明发展变化关系的绝佳研究场所。
绿洲滋养了人类,几千年文明史的沉重负荷,转嫁给了生态环境。
中国考古学家王炳华在考察楼兰古城所在地时,发现这里几乎见不到成林大树,废墟中心十公里开外,则可见郁郁葱葱的胡杨林。
在罗布泊地区,古老的绿洲总是沿内陆河分布。一般可为人居住耕种大约200年,之后就会因为人口增加改变了资源分布状态,沦为荒漠,最终被放弃。
荒漠要经过300年左右,才能依靠自我调节的技能,重现绿意。
新的绿洲往往在古遗址上重生,这就是地球的年轮。
司马迁在《史记》中便有对于坎儿井的记载,称之为井渠。这种荒漠中的特殊灌溉系统在吐鲁番地区异常发达,总数达到千条以上,总长度有数千公里。这种取水和灌溉方式,滋养了广大干旱地区的文明。郝沛/摄影
塔里木盆地气候干旱,水一直是这里最宝贵的资源。为了充分合理地利用每一滴水,人们修建了各种水利设施和灌溉系统,包括著名的坎儿井,利用地下渠道来收集雪水和雨水。图即塔里木盆地的一口井,它应该有些年头了,井边已经长起了几棵碗口粗的树木。井水还算充足,正在提水的妇女露出开心的笑容。郝沛/摄影
现在的死亡之地,过去都是人类的家园。
城邦失落了,文明看似消亡了。
但总有一些文化以另外的方式,流传到了今天,决定了现在的新疆颜色,现在新疆人的性格。
河水褪去绿洲消失,文明如昙花一现,最后归于沉寂。
风沙掩埋了一切,却也让楼兰保留了最初的模样。
特约作者:方形猫火,筑波大学世界遗产硕士在读,佛教美术史方向。
- END -
作者丨苏小七、方形猫火
参考资料、图片来源 |
《丝绸之路》《极致之美》
王炳华《丝绸之路考古研究》
林梅村《楼兰:一个世纪之谜的解析》
南香红《众神栖落新疆》
《2003年小河墓地考古调查与发掘报告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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